老槐树下的裂痕

青石村的夏夜总是裹着蝉鸣与稻香,可李家老宅的堂屋里却凝着化不开的焦灼。李秀兰攥着泛黄的信纸,指节在煤油灯下泛着青白。这是她第三次在丈夫王铁柱的旧木箱底翻到这些信件,邮戳从省城一路盖到县城,娟秀的字迹写着"铁柱亲启",落款处洇开的墨痕像极了一滴眼泪。
十年前她嫁进王家时,婆婆张桂芬正用枯树枝似的手往神龛插香,香灰簌簌落在"天地君亲师"的牌位上。"咱们乡下人,最要紧是守着本分。"这话随着供果的甜腻气息钻进她骨髓。可此刻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,十六岁的继子王建军又在摔药罐——自从三年前他娘病逝,少年眼里的阴郁比后山的雾还浓。
"啪!"竹帘猛地被掀开,建军赤着脚冲进来,沾着泥的裤管还在滴水。他盯着继母手里未藏妥的信件,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冷笑:"装什么贤惠?你不也天天往村口跑?"秀兰浑身一颤,想起半月前撞见铁柱与村卫生所新来的女医生在渡口说话,那女人白大褂下露出的红裙角,艳得像要滴出血来。
暴雨是在后半夜砸下来的。秀兰摸黑去关鸡舍时,瞥见建军举着油纸伞往村尾去。鬼使神差地,她踩着泥泞跟到废弃的磨坊,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。透过裂缝,她看见建军正把脸埋在那个叫春妮的寡妇颈间,而春妮的手里——赫然攥着铁柱的铜烟袋。
暴雨洗刷的真相
当第一道闪电劈开磨坊的梁柱时,秀兰的尖叫与春妮的哭喊同时炸响。三个湿透的人影在废墟中对峙,建军突然发疯似的扑向春妮:"你说会帮我报复他的!"混乱中秀兰看清少女脖颈的淤青,那根本不是暧昧的痕迹,而是被烟袋烫出的伤疤。
祠堂的铜锣在黎明前急响。铁柱被五花大绑押进来时,春妮正跪在祖宗牌位前颤抖:"他逼我假装私通,说要让全村看他爹多肮脏…"原来三个月前建军撞见父亲私藏的信件,误以为是出轨证据,却不知那是生母临终前写给铁柱的忏悔书——二十年前她为给病重的建军筹药费,曾偷偷去县城卖血。
暴雨冲垮了村口的石桥,也冲开了蒙尘的往事。秀兰在整理婆婆遗物时,发现匣底压着张泛黄的收养文书。当年张桂芬在饥荒年捡到的女婴,正是春妮的生母。那些所谓"私会",不过是铁柱定期给春妮送治疗肺痨的草药,红裙子女医生其实是省城派来的扶贫干部。
立秋那天,秀兰扶着拄拐的建军站在新修的渡口。少年望着江面运输药材的货轮,忽然轻声说:"县中学通知我复课了。"在他背包里,藏着继母熬夜缝制的护膝——用春妮送的土布,染着铁柱从山里采回的茜草汁。对岸传来悠长的汽笛,像一声跨越两代人的叹息。
老槐树今年开花格外早,细碎的白瓣落在重修的家谱上。最新一页墨迹未干:"癸卯年七月初七,王氏阖族更添养女春妮,立书人王李氏秀兰。"祠堂外的晒谷场,扶贫医疗队的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,而那个总穿红裙的姑娘,正教着村里的妇人辨认止血草。